剖析“寒门”为何难再出“贵子”

2011/8/26 12:54:24

  “寒门”为何难再出“贵子”?

  教育生态“一头沉”“城乡落差”揪人心

  与城里孩子相比,在接受教育方面,农村孩子遭遇起点不公到过程不公,最终的结果更加不公。 而“出身越底层,上好学校越难”的趋势,不仅席卷全国,而且正在向中学蔓延。2011年河南省62名被直接保送到清华和北大的学生中,没有一人来自县级或乡镇高中。

  编者按:

  培根这样评价教育公平的意义:“只要维持公平的教育机会,贫穷就不会变成世袭,就不会一代一代世世代代地穷。”然而,在大学扩招、教育资源增加后的今天,“出身越底层,上好学校越难”的趋势逐渐席卷全国,农村孩子读重点大学的比例越来越低,更大比例的寒门子弟通过高考向上流动之路变得狭窄,而由此可能导致阶层板结、贫穷的代际传递,可能产生更大的城乡差距、贫富差距鸿沟。

  农村孩子上重点大学越来越难,源于教育从起点不公到最终的结果更加不公。学前和义务教育阶段的教育资源贫乏导致了他们“营养不良”;而高中阶段优质教育过于向“超级中学”、重点中学集中,让寒门学子跨入校门就比城里的同龄人距离重点大学更为遥远;即使迈入大学门槛,居高不下的教育成本也让不少农村家庭不堪重负,就业路窄难见回报让新的读书无用论在农村悄悄抬头。从今天起,本刊推出三篇连续报道《“寒门”为何难再出“贵子”》,敬请读者关注。

  “村里的文脉越来越弱了”

  这个周末,就要到青岛科技大学高职机电系报到了,家在山东胶东农村的孙晓彤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有什么好高兴的,复读了一年还差一点到二本线。”

  除了孙晓彤一家,这个村子其他家有考生的家庭也难见多少笑容。今年该村有十名考生,只有两名考生过了二本线,一位经调剂后就读山东泰山学院历史系,拿到通知书就开始为以后的就业犯难,另外一位是美术生,考上了青岛科技大学服装设计专业,艺术类学生不菲的费用也让父亲冒着酷暑到烟台的建筑工地打工挣钱,顾不上回家为孩子送行。这个村子其他八名考生,则接到了高职高专院校的通知书。

  村里老人闲时唠嗑,“录取的大学生一年比一年少啦”,“村里的文脉越来越弱了”,“山上挖矿坏了地气”。这个村子在十年前曾经有过八名考生全部上重点大学的辉煌,如今面对惨淡的高考成绩,老人们将其归结为“文脉”变弱,“地气”坏了。

  其实,这个村子高考成绩正随着一所高中的命运沉浮。这所高中今年共有近千名考生参加高考,二本线以上的总共不到70人。因为该校收费便宜,地理位置方便,孙晓彤所在村子的考生有8名就读该校。

  这所建于上世纪50年代的高中曾以教学质量高、学风严著称,这个县城北部学子曾流行一句话:“考上了二中,等于一只脚踏进了大学校门”。这句话并不为过,在90年代这所学校一个班50多人,本科上线平均能有40人左右。这所学校的没落是从1999年县城一中开始招收“奥林匹克班”开始的,从这一年起二中招不到尖子生,过了几年民办高中中英文学校开设,高薪陆续挖走了几位优秀教师,也吸引了一些家庭条件较好的学生。内忧外患之下,二中逐渐由重点高中沦为普通高中。现在,一中也被中英文学校超越,对于该县的考生而言,要想增大上重点大学的概率,要么特别优秀,去读烟台一中、二中,要么花比读大学还贵的学费读民办高中。

  8月23日,记者电话联系到二中一位老教师林海生,在今年住院了两个月之后,这位老师决定提前五年退休,“舍不得离开讲台,可是没了心气。现在校风差了,学生难管,还动不动有学生退学。年轻一点的老师,有能耐的,能走的都走了,前两年从省外招的师范生呆了两年也想走,就没心思在这里好好干。这几年学校穷了,教委拨款越来越少,软硬件都跟不上,破败之象让人心疼。”

  林老师讲到,最打击他积极性的是,逐年增加的力不从心感。“近几年高考的改革力度越来越大,素质教育的内容成为重中之重,考试内容、考试方式不断变革,课本是新的,上级却很少组织老师培训,教学水平就这样逐渐跟城里老师拉开了。不少孩子很勤奋,不过现在高考不是光有一股劲头就能出成绩的。高考考题越来越灵活,考试内容越来越全面,和城市孩子相比,见识和眼光差一大截,能不输吗?”

  能力、视野的差异难以弥补

  记者连日采访发现,那些考入重点大学的农村孩子,他们虽是家乡的骄傲,却孤独奋战在城市里,并且逐渐意识到,教育背景的不同带来的能力与视野的差异,成了他们难以弥补的短板。

  8月23日中午,记者在中国人民大学校门口见到了满脸疲惫的姜羽,马上读大二的她刚刚做完家教回学校吃饭,下午还有一份兼职等着她。

  姜羽来自湖南农村,母亲在家种地,父亲一年有多半时间到外地建筑工地打工。当记者同她谈起寒门学子进重点大学越来越难这个话题时,姜羽拉开了话匣,“我们班30个人,像我一样来自农村的只有5个,并且我和另外两个同学都是复读了一年,因此我年龄在班里女生中最大。同学开善意玩笑叫我大姐,其实我最不喜欢这个称呼,却也不好意思不答应。”

  据姜羽讲,踏进校门的一年时间里,其实自己过得并不快乐,有种深切的错置感和失落感。物质的窘迫是次要的,姜羽感受最深的还是和同学有一种距离感,尽管在同一个校园,却跨不过那道鸿沟。

  “最难过的是发现自己除了考试成绩还可以外,别的一无所长。上英语课是我感觉最自卑的时候,同学口语纯正流利,我唯一一次发言,刚说了两句就听到有同学吃吃地笑我的湖南腔口语,从此再也不会主动发言了。班里同学课余时间忙着参加各种社团活动,舞蹈、围棋之类我不会,辩论、社会工作之类的社团,因为自己羞怯、普通话不标准,也没有勇气参加。”姜羽讲到,自己还有七八名高中同学在北京读书,大家聚会时谈起校园生活,几乎都遇到了融入难题。

  “我们农村孩子考重点大学本身就很难,等进入重点大学才发现此前教育让我们缺了太多东西,要融入同学之中、融入校园生活、习惯大城市的一切,还需要付出太多努力。”

  记者发现,农村孩子要进入重点大学,途径非常单一:只能拼高考分数。来自北京大学招生办的资料显示,最近五年北大招收的体育特长生中,来自农村的只有6%;而艺术特长生,迄今没有一位来自农村。除此之外,高考各种政策性加分、保送、自主招生等,也都几乎与农村子弟无缘。

  “我们从一开始就落后了”

  8月20日,记者在中央美术学院附近一所地下出租屋里,看到正准备打包行李回家的蓝辉。他来自山东农村,今年趁暑假来北京报美术培训班,提高画艺备战来年高考。

  当记者问及水平提高如何时,蓝辉一脸黯然,“现在好后悔来北京学习,严重打击了我的自信心。我们一行几个同学都有这样的感觉。没法比,差距太大了。”蓝辉讲到,自己认识了好几位美院学生,人家都是大城市里的孩子,从小学画,而自己学校的同学都是高一下学期才开始从零学起。“我们从一开始就落后了,奋力追充其量只能缩小差距,却很难追得上人家了。”

  走出出租屋,正赶上旁边培训机构下课,三三两两的小学生或背着画板、或拿着琴盒,走出门口,蓝辉一脸羡慕之色,“要是我从小也这样学习,现在画艺肯定很高了。我表弟今年也这么大,10岁吧,画画那叫有模有样,家里有心培养,可是最近的培训班在30里开外的县城,他爸爸出去打工,妈妈忙农活,能出得起钱也出不起人陪,这不,放假就在家晃着,给我打电话说现在打游戏水平特别高。我听了真心痛,我们农村孩子有好多好苗子,可惜条件太差,就这样耽误了。”

  记者采访了数十位农村来的大学生,“教育不公”成为他们普遍的观点,与城里孩子相比,在接受教育方面,农村孩子遭遇起点不公到过程不公,最终的结果更加不公。

  今年高考前,一份来自于清华大学人文学院社科2010级几位学生的调查显示,2010级清华大学学生中,农村生源占总数的17%,而在当年的高考中,考生中有62%的农村学生。

  8月21日,中国农业大学 迎来3057名2011级本科新生。该校名字也在次日登上各大媒体的版面——今年农村户籍新生不到三成,这一比例创下2002年以来的新低。人们惊呼:农业大学变脸“城市大学”,更遑论其他重点大学?

  而“出身越底层,上好学校越难”的趋势,不仅席卷全国,而且正在向中学蔓延。2011年河南省62名被直接保送到清华和北大的学生中,没有一人来自县级或乡镇高中。高校的名额向城市,特别是向一些超级中学集中的趋势开始加剧,而这些学校难觅农村孩子的身影。

  有学者指出,作为社会发展和进步动力的教育,却在制造着贫富差距、城乡差距,这是何等尴尬的事。在大学扩招、教育资源增加后的今天,更大比例的寒门子弟却没了高考这一向上流动之路,由此可能导致阶层板结、贫穷的代际传递,产生更大的城乡差距、贫富差距鸿沟。

  “我们农村的孩子,从起点就就输了。”在北京体验了两个月的蓝辉这样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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